七臺河體育中心的冰場上，運動員們上演著激烈的追逐、超越；看臺上，趙小兵站著觀看比賽，看似平靜，但仔細觀察你會發(fā)現(xiàn)，她的手一直攥得緊緊的，還會時不時輕微抖動，看得出，她在暗暗替隊員們使勁。
從15歲被七臺河短道速滑奠基人孟慶余“忽悠”進隊，到21歲因為出不了成績退役改做教練，一直到兩年前光榮退休，趙小兵的人生中有30多年都是在家鄉(xiāng)的冰場上度過的。她自己雖然沒有成為冠軍，但是她帶過的隊員里卻不缺少冠軍。在這位“教練媽媽”看來，孩子們的成就就是她自己的成就。
趙小兵接受采訪
被“忽悠”學滑冰的女孩
在講述孟慶余教練生平事跡的傳記電影《破冰》中，有一個叫羅英子的角色，被教練趙紅旗（原型即為孟慶余）以“能拿冠軍”的承諾“忽悠”進了滑冰隊，沒有出成績，并早早改做教練?！傲_英子的原型就是我，當時電影主創(chuàng)人員來我家聊了一天一夜，創(chuàng)作了這個角色”，趙小兵說。
趙小兵從小在農(nóng)村生活，十多歲才搬到七臺河市區(qū)，不久就因為在全市運動會中表現(xiàn)出色被選入體校練田徑。很快趙小兵發(fā)現(xiàn)，滑冰隊的孟慶余教練經(jīng)常來田徑隊看訓練，然后就開始找田徑隊教練“挖人”?！拔疑眢w素質(zhì)好，又能吃苦，這是孟老師看好我的地方。他一邊‘磨’田徑隊教練，一邊找機會找我聊，‘磨’了半年最終把我‘挖’到了滑冰隊”，趙小兵說，“其實除了說能拿冠軍之外，他還承諾幫我解決城市戶口?！?br>
當時的孟慶余，一直把“拿冠軍”和“沖出亞洲走向世界”掛在嘴邊，而身邊的人無不認為這只是他的夢想，因為以當時七臺河的條件，稍微正規(guī)一點的室外冰場都沒有，只能找塊“野冰”，用孟慶余自己焊的那種下面是冰爬犁、上面是大鐵桶的簡易設備澆冰。趙小兵記得，孟慶余當時每天凌晨3點就要起來澆冰，訓練時棉衣外面都是冰碴子，一活動就咯吱咯吱響。
趙小兵在訓練場上
“長大后我就成了你”
“后來我的隊友張杰拿了世界大學生運動會的冠軍，孟老師的付出開始看到回報了。但是我到21歲還不出成績，就退役當教練了”，趙小兵說，“因為我開始學滑冰時已經(jīng)15歲了，太晚了，全世界可能也找不到一個專業(yè)滑冰運動員是這么晚才學滑冰的?！?br>
從此，就像那首老歌——《長大后我就成了你》，趙小兵開始了如孟慶余一樣的日常作息，“當我也每天凌晨3點起來澆冰，才知道為什么孟老師總是渾身是冰。因為澆冰用的大鐵桶，里面裝滿水差不多有一噸重，下面的爬犁和冰面凍在一起，需要先使勁晃才能動起來，猛地往前一沖水就往后灑，澆得我滿身都是，零下二三十攝氏度的天，瞬間就凍成冰了”，趙小兵回憶說，“2013年12月七臺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室外冰場，之前的那么多年一直都是這樣?，F(xiàn)在想想很艱苦，但當時我們并不這么覺得，因為我們有夢想，有目標。看著孩子們一天天進步，接近他們的夢想，那也是我們的夢想，我們其實每天都是開心的。孟老師當年‘忽悠’我的那些話，后來都實現(xiàn)了，不光我的戶口問題確實解決了，更重要的是我們帶過的孩子們拿了那么多冬奧冠軍、世界冠軍。雖然我作為運動員沒能取得好成績，但作為教練，我們的隊員為我們實現(xiàn)了夢想，我真的覺得我們是幸運的。”
趙小兵教的是基礎班，隊員都是剛開始學滑冰，最小的只有5歲，一般8歲左右就要輸送到重點班。這個年齡的孩子其實不好管，因為大人的話很多他們都還聽不太懂?！爸竿@個年齡的孩子馬上喜歡上滑冰是不現(xiàn)實的，但我覺得可以讓他們先喜歡上我這個老師。在學校也一樣，孩子們喜歡哪個老師，就更容易喜歡上這個老師教的科目。所以我要求自己，讓每個新來的孩子在5分鐘之內(nèi)就要喜歡上我，這樣他們才有跟著我訓練的動力。”
手把手指導小隊員
“孩子王”的絕招
為了當好這個“孩子王”，趙小兵琢磨出了不少辦法。比如，每隔三五天，就向孩子們講為國爭光的意義，讓理想的種子早早在他們心里扎根；比如，當孩子間發(fā)生矛盾來她這里“告狀”，她會先不理，而是繼續(xù)關注正在訓練的孩子，訓練停下來的時候再用溫柔的語氣對孩子們說：“他碰你一下，有沒有可能是無意的呀？那你這個時間不練了，如果接著練是不是又能滑好幾圈呀？咱們應該抓緊訓練將來為國爭光，還是因為這事影響訓練呀？”就這樣，孩子們都越來越努力，越來越團結(jié)。
趙小兵還向記者講了一個故事，有一個5歲的剛開始學滑冰的孩子，連續(xù)兩天拒絕上場訓練，站在場邊哭。趙小兵在向家長簡單了解情況后告訴家長可以放心離開，“一個月之內(nèi)我能給你一個不一樣的孩子。”隨后趙小兵來到孩子面前說，“你站在這冷不冷啊？我也冷了，咱們抱一抱暖和暖和吧?！比缓筅w小兵蹲下來抱著孩子，在孩子耳邊小聲說：“我知道你是因為犯了錯誤，怕我說你是不是？你這么小，犯錯誤怕什么的啊？只要改了就行唄。爸爸媽媽和教練是干什么的?。烤褪菐湍愀恼e誤的??！”很快這個孩子就被趙小兵哄好了，投入了訓練?！艾F(xiàn)在這個孩子也已經(jīng)是全國冠軍了”，趙小兵驕傲地告訴記者。
從趙小兵的朋友圈相冊里，經(jīng)?？梢钥吹胶⒆觽冇H密簇擁著她的照片和短視頻?！坝械暮⒆由×耍幌肴W校上課，但卻吵著要來訓練，因為不來就看不到我了”，趙小兵說，“很多隊員到了重點班、省隊、國家隊，我也一直跟他們保持聯(lián)系，在他們遇到困難時幫助他們。以前打電話不方便的時候，我給他們寫信，曾經(jīng)有一封信寫滿了反正面總共8頁信紙……”
和小隊員們在一起
“他們就是我們的榮耀”
趙小兵說，一路走來，自己最幸福的時刻，就是自己的隊員孫琳琳在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上奪得女子3000米接力金牌的時候，“我是和孫琳琳家里人一起看的。一開始我以為自己不會激動，但是中國隊贏了的一瞬間，我和琳琳的媽媽都是從沙發(fā)上跳起來的，然后我倆緊緊地抱在了一起，都哭了。完全沒法控制情緒。我覺得我是幸運的，雖然我沒能成為冠軍，但我的夢想、孟老師的夢想，還有我們所有七臺河短道速滑人的夢想，都被楊揚、王濛、琳琳、可新他們實現(xiàn)了。”
2008年，趙小兵作為火炬手，參加了北京奧運會的火炬接力?！扒耙惶焱砩衔乙灰箾]睡，一直想的就是如何更好地向全世界展示我們七臺河的形象，因為那一刻我代表的是我們七臺河”，說到這里，趙小兵突然哽咽了，淚水在眼眶中打轉(zhuǎn)，“在那之前兩年，我的老師孟慶余因公殉職了。我知道，如果孟老師還健在，那么這個榮譽一定是屬于他的。包括2022年北京冬奧會期間，我也作為我們七臺河的代表，到現(xiàn)場觀看了比賽。當時我心里默默地對孟老師說，‘您看到了嗎？我們中國的冰雪體育真正強大起來了！’”
趙小兵說，自己能夠在基層教練崗位上堅持30多年，最重要的就是傳承了恩師孟慶余的那種為理想全力奉獻的精神，“我也曾經(jīng)受了委屈不想干了，但是一想到孟老師，又覺得跟他相比這點委屈算什么呢？有一次我見到他，指著他說‘都賴你！’弄得孟老師一頭霧水。然后我說，‘就因為你這么干，我們都沒有偷懶的理由！’說完我倆四目相對，然后都笑了?！壁w小兵自豪地表示，從她當教練開始，30多年間她幾乎就沒有缺過課，基本是全勤。
受邀現(xiàn)場觀看北京冬奧會比賽
另一種為國爭光
除了帶出大批優(yōu)秀隊員，如今還有一件事讓趙小兵特別驕傲——年初的“十四冬”賽場，使用了“高快強”品牌的國產(chǎn)澆冰車，這是重大賽事中第一次使用純國產(chǎn)澆冰車。而這款澆冰車，是由趙小兵的愛人李巖牽頭研發(fā)的。
相伴數(shù)十載，李巖一直支持著趙小兵的工作，經(jīng)常接送妻子往返訓練場。七臺河有室內(nèi)冰場是近十幾年的事，此前幾十年一直是在室外冰場使用簡易澆冰車澆冰，李巖也經(jīng)常和妻子一起冒著凌晨的酷寒澆冰，對這種辛苦深有體會。“2017年，他突然跟我說了一個想法，就是要研發(fā)中國自己的澆冰車。其一，進口澆冰車不僅價格貴，而且維修成本也高；其二，他也覺得外國人能造的東西，我們中國人也能造”，趙小兵說，“他是學機械設計的，之前一直做生意，研發(fā)澆冰車算是回歸本專業(yè)。我聽了他的想法特別高興，支持他拿出幾百萬做這件事，如果做不出就當沒有賺到過這幾百萬。隨后我們就成立了七臺河市高快強體育設備有限公司?！?/p>
回憶研發(fā)澆冰車的那段時間，趙小兵說，李巖每天付出的辛苦，并不比自己做教練少，每天都很晚才回家，甚至因為休息少，一度出現(xiàn)高血壓的狀況。但是就像孟慶余、趙小兵們?yōu)榱恕芭囵B(yǎng)出世界冠軍、為國爭光”的夢想傾盡全力，李巖“打造中國自己的澆冰車”的夢想也得以實現(xiàn)，并且在“十四冬”這樣高規(guī)格賽事中這款澆冰車的性能也得到了認可。趙小兵透露，高快強目前也計劃參與哈爾濱亞冬會的競標，期盼國產(chǎn)澆冰車能夠應用在國際賽場上。
退休后，趙小兵開始游覽祖國大好河山。每到一座城市，只要那里有冰場，趙小兵總是選擇先到冰場看看，沒有什么目標，只是一種習慣。這次中國杯短道速滑精英聯(lián)賽首站比賽在七臺河舉行，她特意趕回家鄉(xiāng)，觀看徐愛麗等她帶出的隊員們的表現(xiàn)，“這是這個賽季的第一場重要比賽，特別希望我的孩子們能夠在這個賽季有好的表現(xiàn)，明年出現(xiàn)在哈爾濱亞冬會的賽場上”，她說。
（圖片由受訪者提供）
記者 楊鐳